今年上半年國人最關注的經濟動向之一,應該是“馬幣又跌了”。萬物皆漲價,馬幣獨貶值。躺在我們戶頭的令吉看似原封不動,截至6月30日,兌美元匯率一年降6.20%,半年降5.98%,一度逼近4.70令吉水平。
不止不敵美元,上半年馬幣在東南亞的新興市場貨幣之中,是表現最差的一家。其實匯率在市場上自由浮動,由供需決定價值,受不同因素和情況影響,起落是常事。國家銀行一再強調,我國經濟成長強勁、通脹率比區域各地溫和、失業率低,整體基本面良好,匯率應該繼續由市場決定。
然而,這個情況或許讓人不解,既然馬幣屬於經濟和通脹友好型,為何表現波動起伏?
這波跌勢並不是今年才浮現,而是始於2022年的年中。去年貶幅更大,從4.20水平,貶至11月4日的4.7485令吉,跌幅約13%,也是過去12個月的最低點。
眼看就要跌破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的4.88歷史低點之際,去年11月24日來了催化劑──全國大選落幕,馬幣一天內回漲1.78%。
跨年後,今年初以1美元換4.40令吉,2月頭升至4.26令吉水平,原以為穩了些,不料5月又再度往低走,跌至6月尾的4.67令吉,截至7月21日雖回升至4.55令吉,仍貶3.4%,跌得多起得少。
去年,馬幣對比其他主要貨幣的匯率表現還算不俗,全年兌英鎊漲了約5.70%、兌歐元升0.74%、兌澳幣起1.22%。
今年不進反退,上半年馬幣兌英鎊跌幅高達12%、兌歐元降約9%、兌新幣跌約5%、兌印尼盾貶10.60%、兌泰銖挫2.6%。在所列出的10個經濟體(圖2),唯有兌日圓仍升值約4%。
歸根究底,馬幣走低,是美國聯儲局連環升息而引發,這是最主要並直接的影響。
“馬幣這波貶值路線,始於去年美國進入激進升息週期,也就是‘鷹派’升息。”大馬評估機構(RAM)資深經濟學家兼經濟研究部主管溫凱傑告訴《投資致富》,本輪情況和去年下半年如出一轍。
去年5月起,聯儲局多次調高聯邦基金利率(FFR),從2022年3月到2023年5月,一共升息5%或500個基點,出乎市場意料,其中4次大步調升75個基點或0.75%;而大馬國家銀行每次上調隔夜政策利率(OPR)25個基點或0.25%,一年裡調漲1.25%。
溫凱傑說,這導致2022年下半年大馬和美國的利率差異急劇變化。截至7月初,聯儲局利率為5.25%,而大馬隔夜政策利率維持在3%。兩國利率地位對調,原本美國利率低於大馬,現在變成超越大馬,也就是“負利率差”。(圖5)
“利率走高,資金被吸引到美國市場,美元需求增多並升值。相對地,較低利率削弱了大馬市場的吸引力,影響了馬幣價值。”
溫凱傑說,今年初,市場人士還以為聯儲局會提前轉向鴿派或開始降息,馬幣因此出現喘息空間,1月時大幅升值至4.25令吉左右。
“但後來證實,這只是暫時緩和。美國5月再升息,而且暫停升息的說法已被聯儲局駁回,之後美元又進一步走強。”
他指出,直到最近,聯儲局還在暗示會再加息。這意味著,升息週期一日未完,馬幣還是可能再走弱。
話說美國多年一直維持超低利率。在2008年,為了提振經濟還一度降息至0到0.25%,到了2015年才展開3年的加息週期,那年馬幣兌美元感受到震動,全年跌幅高達22.86%,從3.50令吉貶至4令吉30仙水平。到了2018年,一度回升至3令吉80仙水平,之後大部分時間遊走在4令吉以上,回不去3字頭。
到了2020年,冠病疫情爆發阻擾全球經濟活動,多國為了刺激消費而降低政策利率。經濟活動重開後,在超低利率情況下,美國經濟過熱,加上供應鏈受阻等問題,引發高通脹,2022年6月美國消費價格指數(CPI)按年上漲高達9.1%。
為了抗通脹,聯儲局採取貨幣緊縮政策,以升息為手段,誓要把通脹降至2%。2022年的升息週期由此展開。在一般情況裡,中行升息後,金融機構的貸款和存款利息隨之調高,促使人們多存錢少花費,達到緩和通脹效果。而其債券市場也相對有較高的回報,吸引外國投資者進場,是一種避險行為,由不同市場的貨幣利率差異引起。
反觀大馬,國行的隔夜政策利率,從2008至2019年,多年內平穩地介於2.25%至3.5%之間。國行也在2020年時,4次降低利率共1.25%,從2019年的3%降至1.75%。經濟重開後才逐步把利率回升至疫情前的水平。
去年美國邁開又快又大的升息步伐,讓其他經濟體的中行措手不及,有的還在考慮是否應拼全力加息,尤其是新興市場,經濟活動才剛重開就上調利率,恐怕有損復甦力度。然而觀察一年下來,多個東南亞新興市場終究還是走上了大幅升息之路。
“目前除了日本和泰國,大部分亞洲市場的利率都比我們高。泰國利息雖較低,升息幅度比我們大,”中總社會經濟研究中心(SERC)執行董事李興裕對《投資致富》指出。
這是馬幣表現相對較差的主因之一。根據對比的12個經濟體(圖4),大馬無論是利率水平和升幅都靠後。
去年5月至10月,印度通脹率在6.7%至7.7%,該段期間印度儲備銀行將其基準政策回購利率(repo rate)提高3次,累計加息1.5%,每次0.50%,從4.4%放膽加至5.9%。今年2月其利率維持在6.5%。而印度盧比兌換美元跌幅隨之收窄,上半年兌美元匯率甚至升值0.8%。
再看印尼,其通脹高峰期在2022年9月至2023年2月,介於5%至6%,該段期間印尼中行將關鍵7天逆回購利率(key seven-day reverse repo rate)從3.5%升至5.5%,其中有2次升息50個基點或0.5%。目前其利率在5.75%。而印尼盾兌美元匯率在上半年升值3.9%。
“貨幣的表現不僅受到經濟狀況、外部環境和國內資產是否亮眼等因素影響,利率差異更是要素之一,”馬來亞銀行集團全球市場外匯研究與策略主管安迪蘇帕特(Saktiandi Supaat)指出。
“大馬的經濟可能比其他國家表現更好。但是,當其他經濟體的利率更高,就可能使人家的貨幣相對更具吸引力。”
與歐美和大部分新興經濟體不同的是,由於有補貼和頂價機制,大馬通脹率相對其他新興市場明顯較低,過去一年的最高通脹紀錄是去年8月,消費者物價指數(CPI)按年上升4.7%,之後每月下降。截至5月,CPI放緩至2.8%。反觀美國,其5月的CPI雖有放緩,仍在4%高位,截至6月達3%。
大馬國行在5月時特別解釋過,隔夜政策利率(OPR)是根據本國經濟前景及通脹率預期而決定的。上調利率的時序及強度,並不跟隨任何國家。
換句話說,美國有大幅度加息的理由,而我們沒有。
或許有人問,馬幣和其他貨幣一定要看美金臉色嗎?確實是,美國是全球主要的消費市場,而美元是跨國貿易及金融交易貨幣,即便有的貿易不涉及美國,美元仍是全球最重要的計價單位和結算貨幣。
“貨幣價值受到兩大情況影響,即週期性短期因素,以及結構性長期因素。一個經濟體的政策和結構,會在長期影響一國貨幣趨勢,”資威創辦人陳鼎武近期在其平臺視頻解說馬幣走向時指出。
他認為利率調整是短期或週期因素,因為利率不會一直停留在某個水平。例如,當美國經濟放緩或通脹降低,情況就會逆轉,從升息變成降息,屆時美元走低,馬幣就會回升。
縱然大馬去年經濟強長8.7%,今年首季有5.6%,常年有貿易盈餘,然而當中的結構不能忽略。
“要看國家經常賬戶(current account)是盈餘或赤字,這是決定匯率長期走向最重要因素之一,特別是對發展中國家而言。”
查看一國的國際收支平衡(balance of payment),就可以看到其經常賬戶、出口和進口貿易表現,以及外國直接投資(FDI)、資金流入或流出狀況。這些數據都是影響貨幣需求和價值的蛛絲馬跡。
大馬目前的經常賬戶雖然錄得盈餘,但是盈餘度在下降。
經常賬戶由幾個部分組成,即商品和服務業的進出口、第一級和次級收入。通常關注的是進出口,若出口價值比入口價值高,即是有盈餘。
根據大馬統計局數據,2023年第一季,經常賬戶盈餘降至43億令吉,是去年第二季以來的最低額度。當中,僅商品賬戶有盈餘,但是按年在減少。而服務業賬戶仍是赤字,當中的旅遊業是支柱,盈餘卻縮減,這意味著,要賺旅遊外匯加強馬幣還有待努力。
而且,第一季的經常賬戶盈餘,僅佔國內生產總值(GDP)的1%,對比去年第一季的5.9%,大為減少。對比印尼的經常賬戶盈餘,雖然僅佔其GDP的0.9%,卻是連續7個季度盈餘有增長。
外國直接投資是國家重要資本來源之一,能轉化為經濟發展,促進各個產業增長,有助支撐本幣。然而統計局早前公佈,第一季直接投資淨流入額(net inflow)120億令吉,較上一季的192億令吉以及較去年第一季的277億令吉為少。
世界銀行資料顯示,2022年外國直接投資淨流入佔大馬GDP約3.7%,2021年是5%,疫情前約2.5%。這個水平,遠遠低於鄰國新加坡,其外國直接投資淨流入佔GDP高達30.2%。
比起印尼、印度和泰國,我國的直接投資淨流入佔GDP比例算是最高。不過,談到外資對經濟發展的實際作用,陳鼎武在其平臺指出,投資有不同類型,雖然能帶動國內增長,但卻不一定有助提升質量。
“好的投資應該是注入到科技發展,或更復雜的服務類型。當資金流入科技企業和工廠或先進行業,不但直接有利於經常賬戶,長遠能帶動我國往高處發展,同時能提升本幣價值。”
他也提出,大馬的政策和人力資源庫,是否有足夠的技能來吸引優質的外國直接投資?這是要努力的事項。政府要吸引投資,則要解決長期結構問題,提升經濟素質,否則馬幣仍有很長時間回不了頭。
溫凱傑還指出,影響馬幣另一個原因,是全球油價疲軟。
“眾所周知,大馬是石油生產國。石油收入佔政府總收入很大部分,因此馬幣通常也會受到石油價格變動的影響。”
大華銀行經濟學家吳美玲認為,預計大馬經常賬戶盈餘收窄、與美國利率繼續存在負利差,以及全球能源價格在低位,都將會限制馬幣近期反彈。
統計局資料顯示,截至5月,我國出口和貿易盈餘連續3個月萎縮。雖說是受全球經濟不明朗衝擊,導致電子電器產品、棕油及石油的海外需求受阻,然而出口降則會拉低經濟成長,給本幣壓力。
僱員公積金局首席策略員諾希山胡先日前就坦言,液化天然氣、棕油和原油出口佔了大馬貿易盈餘高達70%,其價格走勢會直接影響貿易基本面以及馬幣情緒。
2015年那輪馬幣貶值,以及過去一年的走低,除了是美國進入升息期引致,還有一個相同情況,那就是大馬發生政治動盪。2015年前後一馬公司弊案揭開、2022年全國大選,而2023年6州同時舉行州選。
與經濟實力類似,一個國家的政治狀況,也會對貨幣價值產生長期影響。政府穩定、政策穩定,意即國內經濟衝擊較小,往往能吸引外國投資。
李興裕解釋,新政府剛上臺不久,加上州選未明,在這樣的情況下,有的外國投資者會觀察一段日子後,才決定是否進來投資。
不過他指出,主要還是要看利率和經濟基本面,不能把貨幣的疲弱因素全部怪在政治不穩。
“當然,若我國整體展望好,讓人有所寄望,就會吸引外資,本國出口商和人民也會盡量保留本幣,貨幣價值就有望走高。”
◆下期預告
在外圍不利和國內政策結構夾攻下,馬幣翻了個跟斗。除了上述因素,人民幣走弱也是一大影響關鍵。此外,大馬國人羨慕的強穩新元、墊底的日圓,對馬幣走勢有一定的啟發,留待下一回探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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